赫爾波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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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波的誠意
在早秋微寒的空氣裏, 人們沈默地在防護墻的大門處排著隊。隊伍說不上長，因為有能力真正離開領地的人並不多，短時間的外出串門又意味著額外開支, 因此每日外出的人都不過幾百個，早上這會兒雖然會有個“小高峰”，但通常也就百來個人。
麥迪遜和澤茜夫婦排在大約十幾位的位置，隊伍猶如一條長蟲般緩緩向前蠕動, 過了大約一小時，就輪到了他們。
他們走進城門邊的值班室辦理審核，值班的士兵叫貝克特，麥迪遜幾是只掃了他一眼就發覺他心情不好，神經顫了一顫。
“面板。”貝克特冷淡地吐出兩個字。
麥迪遜的觀察一點兒都沒錯，貝克特的確心情不好。因為他雖然現在還在這裏值班，處理本來就屬於責任範圍內的工作, 但最多再等一個月，他就要去當“暴力催收”的打手了。
貝克特對這個新工作相當抵觸，一連幾天情緒都不太好。
於是麥迪遜和澤茜瑟縮著上前，依言打開了信息面板, 但神情躲閃得看都不敢看貝克特一眼。
貝克特等了一等，沒看到想要的東西, 不耐地提醒：“對我可見！”
夫妻兩個這才想起調整模式的事，連忙上手去調，面板很快在貝克特面前浮現出來, 他面色略微緩和，開始例行檢查。
這種例行檢查還挺麻煩的, 不僅要查他們自己的面板，還要跟系統裏的其他項目進行核對, 比如納稅記錄、房屋出售登記。
貝克特看他們的面板顯示並不是這裏的居民，就按部就班地搜索了一遍，搜索結果是“共有0條相關記錄”。
這意味著他們不僅現在不是這片領地的領民，以前也不是，從出生之後就一直不是。
貝克特沈了沈，擡眼看向他們。
——像他們這樣“記錄過於幹凈”的人，是最近核查的重點。因為有傳言說黑暗法師們已經開始通過各種途徑接單，利用黑暗法術修改領民身份，幫他們脫離這裏。
這顯然是領主不願見到的。
他不會在意黑暗法師們從中賺了多少錢，可現在正在推行“修繕計劃”，這讓他很在意黑暗法師們賺了本該屬於他的錢。
貝克特的視線停駐在這對年邁夫婦的臉上，他面前的桌面上放著兩張通行證，只需要他蓋上章，他們就會被放行。麥迪遜和澤茜也都註意到了那兩張紙，這在他們眼裏宛如救命的法器，讓他們挪不開眼睛。
貝克特淡淡道：“你們從來不是這裏的領民，來這裏是幹什麽的？”
“……探望朋友。”麥迪遜強吞口水，心下已然對那位黑暗法師佐婭心生感激——她很細心，不僅幫他們做好了新身份，還幫他們編了一套應付檢查的說辭。
貝克特拿出一張紙開始記錄：“叫什麽名字？住在什麽地方？”
“阿魯蓋爾，住在【奇蘭城】。”麥迪遜道。
“阿魯蓋爾。”貝克特又進行了一番搜索，發現這是位很成功的小商人，而且有非常漂亮的納稅記錄。
他點點頭，拋出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是什麽時候來的？”
麥迪遜說：“上月月初。”
——這也是佐婭所強調的時間點。因為上月初這片領地還在混亂中，很多記錄本身就是缺失的，而且那個時候領地尚未完成切割，理論上都t還是菲伊子爵的領土，各城市之間的居民往來不會留下任何特殊痕跡。
所以這是個無法查證的答案。
貝克特點了頭，安下心來，很高興面前這對年邁的夫妻能順利離開。
他拿起手邊的章，正要蓋下去，一名下級士兵敲響房門。
貝克特擡頭：“請進。”要蓋章的手也頓住了。
那名士兵進屋，向他行了軍禮，然後告訴他：“長官，主城手令——從手令送達的這一刻起，所有出城平民如果顯示為‘非本領地居民’，不論可疑與否，都先行扣押。”
短短的幾十個字，瞬時令麥迪遜和澤茜面色灰白！
貝克特皺眉：“為什麽？”
士兵解釋道：“他們說在【洛倫佐城】抓到一名黑暗法師，他承認為幾個居民制作了假身份，這幾個人現在都已經順利離開了。但他說，很多黑暗法師都在做同樣的事情，借此逃離的人絕不止那幾個。”
“原來如此。”貝克特表示了然，語畢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時間，顯示為10:37。
他伸了個懶腰：“我還有不到二十分鐘換班。昨晚沒睡好，我現在已經太困了，換班之後要直接去睡覺。你去跟下午值班的長官傳達一下這項指令吧，讓我看看……哦，下午值班的是凱文。”
“是，長官。”那名士兵又行了軍禮，然後利落地離開了值班室。
貝克特安靜地等到房門關閉，手裏的章繼續敲下去。
“篤篤”兩聲，像鼓槌一樣擊在兩位老者心頭。
“麥迪遜先生、澤茜女士。”貝克特站起身，雙手將兩張通行證遞給他們，“這是通行證。祝你們一路順風，歡迎下次再來。”
“這……”麥迪遜訝然。
軍官對平民這樣鄭重其事的態度有點驚悚，讓他不敢接這通行證。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也讓他不能接這通行證。
他望著貝克特，臉色依舊是灰白的，身上顫顫巍巍：“剛才的指令說……”
“麥迪遜先生，請您快一些吧！”貝克特突然提高了音量，“我真的很困，已經強撐了一上午！現在離十一點的下班時間只剩十幾分鐘，請您不要耽誤我的休息！”
“什……”麥迪遜想問，身後的澤茜猛力一攥他的胳膊。
她上前半步，接過那兩張通行證，語氣不無激動：“很抱歉打擾您，長官，我們這就走……”說著頓了頓，她放低了聲音，語氣因而變得輕柔，帶著明顯的感激，“謝謝你，年輕人。”
“快走吧。”貝克特擺手，依舊是那副不耐煩的樣子。
這回，麥迪遜也終於反應過來。
現在是10:39，離11:00還有21分鐘。
在過去兩分鐘的時間裏，貝克特先後兩次狀似無意地提及“還有十幾分鐘下班”，好像現在已經是10點40幾分了一樣。
這樣就打出了一個時間差——他們出城和新指令送達的時間差。
新的指令不能撤回已經發出去的通行證，至少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而如果領主大人要追查到底……
麥迪遜和澤菲都清楚，這種追查的可能性很小，可也並不能說完全沒有風險。
感激之情讓澤菲的聲音劇烈顫抖，但為了不給對方招惹更多麻煩，她很好地控制住了音量：“長官，或許……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嗎？”
“貝克特。”他笑了笑，接著再度擺手，“快走吧。”
“好、好的……”夫妻兩個不再耽誤時間，相互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走出了值班室。
當他們走向防護墻上的石門，新的指令已經在軍官間傳開了，但門口的守衛看到他們手裏有通行證就沒有再多管閑事地進行其他核查，直接做了放行。
接下來就是最後一道驗證了。
夫妻倆相互攙扶的手不約而同地緊了緊，面帶敬畏地望向面前敞開的門。
它看起來那麽正常，門內不遠處是營帳、士兵、排隊的人們，門外屬於另一片領地的廣袤荒野。
可實際上它帶有系統賦予的強大魔法，倘若他們被它識別出真實身份，頃刻之間就會觸發警報。
因此當他們走到門前時，不禁緊張得雙雙閉上了眼睛。
同樣緊張的還有另一個人，那就是值班室裏的貝克特。他為此中斷了正進行的新審核，站在值班室的後窗前望著大門的方向，手緊攥成拳。
“……祝福你們！”
貝克特在心裏默念。
“離開這裏吧！不論外面的世界是否更好，都先按照心願離開這裏吧！”
在那漫長得仿佛幾個世紀、又短暫得仿佛只一紮眼的幾步路後，夫妻兩個已然步入那高大寬敞的門洞。
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麽異樣，只在某一秒間，他們周身擦過一圈藍光。
藍光很快就被甩在身後，他們也走出了那個門洞，踏上了那片屬於另一個領地的荒野。
“下一位！”他們聽到城門內的守衛在喊。
兩個人驀然回身，一時神情恍惚。
他們怔怔地望了城門很久才意識到：他們離開了！
他們離開了生活過幾十年的故鄉，來到一個全新的地方。雖然幾乎散盡了家財，但至少在下一場風暴進入高潮之前全須全尾地逃了出來。
他們知道，自己是幸運的。
絕大多數人註定無法逃離這場風暴，一部分人會無可避免地灰飛煙滅，另一部分或許最終能熬過去，但也必定飽受摧殘。
“祝福您，貝克特長官。”澤茜呢喃自語，“希望你的仁慈得到神的眷顧，願你一切平順。”
.
赫爾波男爵領地主城，【凱尤斯城】。
赫爾波在清晨吃完早餐後接到的第一封文件就是由【奇亞娜城】發回來的，文件內容讓所有得知此事的行政官們已經歡呼雀躍了一場，因為每個人都覺得這個消息出乎意料：隔壁那位隱藏身份的領主竟然同意收購他們那些“滯銷藥劑”！
要知道，這些藥劑雖然算是【馬塞爾城】一帶的特產，可如果放眼全國，也並不只是這一個地方有。
……但在每一個地方，它都只滯銷品中的滯銷品。
所以，當他們和隔壁領地商談合作的時候，即便按部就班地將這些商品提交了過去，卻一點沒盼著對方能對它們產生興趣，哪怕對方後來來要了“樣品”，他們也依舊覺得這只是出於禮貌走個過場，等樣品真的送過去，對方就會“公正客觀”地說一些拒絕的話了。
卻沒想到，他們是真的要！
雖然這種收購只被限制在了領地官方之間，並且對方明確建議民間的跑商團隊不要售賣這種產品，但這個結果已經非常好了。只要有人願意要，他們就可以在自己的領地上開展收購，讓領民們賺錢不過是多了一道程序而已。
赫爾波對此大喜過望，立馬面向【馬塞爾城】一帶的城鎮村落發布了一系列收購公告。
【官方收購】
·火系法術攻擊力提升藥劑：500銅幣/瓶；
每日收購：300瓶（當前進度：0/300）。
·水系法術攻擊力提升藥劑：500銅幣/瓶；
每日收購：300瓶（當前進度：0/300）。
·木系法術攻擊力提升藥劑：500銅幣/瓶；
每日收購：300瓶（當前進度：0/300）。
·草系法術攻擊力提升藥劑：500銅幣/瓶；
每日收購：300瓶（當前進度：0/300）。
·雷電法術攻擊力提升藥劑：500銅幣/瓶；
每日收購：300瓶（當前進度：0/300）。
……
當長長的收購清單在各城鎮村落的大廳公告板上彈出來，所有看到公告的領民都：？？？
怎麽回事，大清早的，領主大人沒睡醒？？？
收購這種東西幹什麽！！！
人們一臉懵逼，然後，一部分反應相對迅速的冒險者最先做出反應。
“楞著幹什麽！有存貨趕緊提交啊！！！”草系女法師朱莉拔腿就往家裏跑。
雖然從收購價來看似乎很虧，因為如果單論稀有程度，這些藥劑完全不是【生命藥劑】【魔力藥劑】那樣的“常見藥劑”，而應該被歸類為奢侈的“稀有藥劑”。
可問題是比起其他“稀有藥劑”，這些藥品真的無人問津，連貴族們都很少想起它們。
因此對朱莉這樣的冒險者來說，這種藥劑的存在簡直太煩了——你說它沒用，它高低還是個“稀有掉落”；你說它有用，它又真的賣不掉。
扔了可惜，留著占地方。長居這一帶的法師沒有不嫌棄這些藥劑的t。
所以500銅幣的價格朱莉完全不嫌棄。
別說500了，就是100、50，她也願意賣！
和她持有同樣想法的冒險者還有很多，辦事大廳便立刻熱鬧起來，人們紛紛翻出那些壓箱底的藥劑跑進大廳進行提交，很高興能將這些處境尷尬的廢物換錢補貼家用。
於是，各城鎮村落的收購任務都迅速拉滿了，赫爾波想了想，又挑選了幾個規模稍大的城鎮發布了第二波，依舊是每種收購300瓶。
商務官布迪對領主大人這種“掃貨行為”略感擔憂，委婉地進行提醒：“領主大人，直接按照500銅幣一瓶的價格進行大量收購，是不是風險太大了？雖然隔壁領地同意收購，可具體的價格我們還沒有談，數量也很難說。”
“沒關系。”赫爾波平靜地搖頭，“讓大家先賺點錢吧。至於收購這邊，我相信最終談定的價格不會低於500銅幣的——類似這種級別的藥劑，市場價都在2000到3000銅幣，500非常低了。”
“這倒是。”布迪讚同地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那麽在收購價上，領主大人有想法嗎？”
赫爾波道：“你怎麽想？”
布迪沈吟道：“正如您所說，類似級別的藥劑都要賣兩三千銅幣，但考慮到這種藥劑不怎麽受歡迎，或許我們可以定價1500到1800？”
布迪心想：這是為領地賺錢的絕佳機會！
赫爾波卻睇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提醒：“你知道我們的收購價只有500銅幣吧？”
“是的……領主大人。”察覺領主對他的建議並不滿意，布迪略顯慌張，不過還是做出了合理的分析，“但這些藥劑讓冒險者們苦惱已久，500銅幣的價格雖然不高，對他們來說卻是既能賺外快又能騰地方的好機會；至於我們這邊……領主大人，我們也很需要錢，建設領地處處都需要錢。”
所以布迪的言下之意是：如果能從另一個領地上多弄點錢，那為什麽不呢？
誠然將價格翻上三倍多是有點讓對方大出血的意思，不怎麽厚道，可對方出不出血又關他們什麽事？
赫爾波一哂，緩緩搖頭：“布迪，放輕松，錢總會有的。你應該看得出，領地的狀況每一日都在好轉，我們會有越來越多的賺錢途徑，沒必要在這種合作上坑人。”
“坑人”。赫爾波的用詞帶著明顯的不滿與責備，令布迪縮了縮脖子。
赫爾波繼續說下去：“要我說，這撥的售價就定在600到800銅幣之間吧。倘若日後我們提高了收購價格，再把售價談高一些也不遲。”
“……就賺這麽點嗎？”布迪訝然。
“這是長久的合作，布迪。”赫爾波心平氣和地微笑著，“維持良好的關系遠比牟取暴利重要。所以，不僅是這些藥劑，在這場合作中我希望你們始終都把‘長久合作’放在第一位，任何商品的定價都要實在一些。”
“好的，如您所願，領主大人。”布迪躬身點頭，頓了頓，又試圖往回找補，“或許——先讓我再談一談細節？”
他擔心自己的領主大人太厚道，而對方並不持有同樣的想法。那他們少賺、對方多賺，這可就不公平了。
“你可以去談。”赫爾波並不反對這個建議，布迪松了口氣。
卻聽赫爾波又自言自語：“可我覺得她也不會坑我們的。”
布迪楞了一下，不明白領主大人所指的是誰，更不明白他為何抱有如此大的信心。
赫爾波也沒有辦法解釋這句話，因為這句話中至多只有一半是處於理性——他本就願意相信對方的領主跟他有相同的心願，之前的種種美好都不是在演戲，在發覺這位領主就是葉沐之後，他對這一切就更肯定了。
因為他清楚她以“餐廳老板”的身份做過什麽，免費的課程、逃難者的免費餐食……其實外人只覺得她是個餐廳老板，這些付出都沒有必要，可她依舊這樣做了。
她切割了自己的身份，這意味著她完全有能力只將其中一個用作行善的面具，以便在背地裏作惡謀取私利。
可她用兩個身份，都在行善。
這是理性且公道的判斷。
另一半就完全感性了——赫爾波心裏清楚，他對她已然著迷。
像她這樣優秀的人本來就不多見，他覺得她光彩照人是理所當然的。偏偏她又是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異性，這讓他更加難以抵擋她的魅力。
於是一些公事之外的好感油然而生，早在他還在【奇亞娜城】的時候，這種心緒就已經開始湧動，讓他展開了無數設想。
當然，赫爾波知道，這些設想其實該被稱作“想入非非”，其中只怕有九成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這完全不妨礙他的心變得柔軟，變得小心翼翼。
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博取她的歡心，又因在他眼裏她的實力遠勝於他，這就成了一種更加瞻前顧後的討好。他迫切地期待得到一點她的認可和稱讚——不論是認可他的能力、責任心，抑或僅僅是真誠，都會讓他感到愉悅。
所以，他不敢動一點在她身上多賺錢的念頭。
誠然他也真的想維持長遠的合作以便惠及領民，但私心裏，他期待她能從中感受到他的真誠，對他萌生一點點好感，至少覺得與他的合作是舒心的。
赫爾波的手下忠誠地貫徹了領主大人的想法，當洛爾坎向葉沐轉達他們的對這類藥劑的報價，葉沐驚呆了：“這麽便宜？！”
她覺得這類藥劑少見，就算是友情價也得1200到1500，完全沒料到赫爾波那邊的商務官報出了“800”這種價格，比【高級生命藥劑】之類的常見藥劑都要低了。
“哈哈。”洛爾坎心裏也有點意外，不過還是說，“從某些角度說，這也算公道價格——這些藥劑在其他地方很難賣掉，我們至少幫他們清理了庫存。另外，我打聽過了，他們目前對這些藥劑的收購價格是500銅幣，照這樣算，利潤率其實不低了！所以我猜這個價格還留出了砍價的餘地——領主大人或許考慮一下砍到600或700銅幣？”
“就別砍價了！！！”葉沐忙不疊地制止了這位商務官恪盡職守的精打細算，然後不由嘆道，“看來赫爾波已經對我們之間的合作拿出了足夠的態度，我們也提供一些相應的優惠吧，不要太占他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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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秋微寒的空氣裏, 人們沈默地在防護墻的大門處排著隊。隊伍說不上長，因為有能力真正離開領地的人並不多，短時間的外出串門又意味著額外開支, 因此每日外出的人都不過幾百個，早上這會兒雖然會有個“小高峰”，但通常也就百來個人。
麥迪遜和澤茜夫婦排在大約十幾位的位置，隊伍猶如一條長蟲般緩緩向前蠕動, 過了大約一小時，就輪到了他們。
他們走進城門邊的值班室辦理審核，值班的士兵叫貝克特，麥迪遜幾是只掃了他一眼就發覺他心情不好，神經顫了一顫。
“面板。”貝克特冷淡地吐出兩個字。
麥迪遜的觀察一點兒都沒錯，貝克特的確心情不好。因為他雖然現在還在這裏值班，處理本來就屬於責任範圍內的工作, 但最多再等一個月，他就要去當“暴力催收”的打手了。
貝克特對這個新工作相當抵觸，一連幾天情緒都不太好。
於是麥迪遜和澤茜瑟縮著上前，依言打開了信息面板, 但神情躲閃得看都不敢看貝克特一眼。
貝克特等了一等，沒看到想要的東西, 不耐地提醒：“對我可見！”
夫妻兩個這才想起調整模式的事，連忙上手去調，面板很快在貝克特面前浮現出來, 他面色略微緩和，開始例行檢查。
這種例行檢查還挺麻煩的, 不僅要查他們自己的面板，還要跟系統裏的其他項目進行核對, 比如納稅記錄、房屋出售登記。
貝克特看他們的面板顯示並不是這裏的居民，就按部就班地搜索了一遍，搜索結果是“共有0條相關記錄”。
這意味著他們不僅現在不是這片領地的領民，以前也不是，從出生之後就一直不是。
貝克特沈了沈，擡眼看向他們。
——像他們這樣“記錄過於幹凈”的人，是最近核查的重點。因為有傳言說黑暗法師們已經開始通過各種途徑接單，利用黑暗法術修改領民身份，幫他們脫離這裏。
這顯然是領主不願見到的。
他不會在意黑暗法師們從中賺了多少錢，可現在正在推行“修繕計劃”，這讓他很在意黑暗法師們賺了本該屬於他的錢。
貝克特的視線停駐在這對年邁夫婦的臉上，他面前的桌面上放著兩張通行證，只需要他蓋上章，他們就會被放行。麥迪遜和澤茜也都註意到了那兩張紙，這在他們眼裏宛如救命的法器，讓他們挪不開眼睛。
貝克特淡淡道：“你們從來不是這裏的領民，來這裏是幹什麽的？”
“……探望朋友。”麥迪遜強吞口水，心下已然對那位黑暗法師佐婭心生感激——她很細心，不僅幫他們做好了新身份，還幫他們編了一套應付檢查的說辭。
貝克特拿出一張紙開始記錄：“叫什麽名字？住在什麽地方？”
“阿魯蓋爾，住在【奇蘭城】。”麥迪遜道。
“阿魯蓋爾。”貝克特又進行了一番搜索，發現這是位很成功的小商人，而且有非常漂亮的納稅記錄。
他點點頭，拋出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是什麽時候來的？”
麥迪遜說：“上月月初。”
——這也是佐婭所強調的時間點。因為上月初這片領地還在混亂中，很多記錄本身就是缺失的，而且那個時候領地尚未完成切割，理論上都t還是菲伊子爵的領土，各城市之間的居民往來不會留下任何特殊痕跡。
所以這是個無法查證的答案。
貝克特點了頭，安下心來，很高興面前這對年邁的夫妻能順利離開。
他拿起手邊的章，正要蓋下去，一名下級士兵敲響房門。
貝克特擡頭：“請進。”要蓋章的手也頓住了。
那名士兵進屋，向他行了軍禮，然後告訴他：“長官，主城手令——從手令送達的這一刻起，所有出城平民如果顯示為‘非本領地居民’，不論可疑與否，都先行扣押。”
短短的幾十個字，瞬時令麥迪遜和澤茜面色灰白！
貝克特皺眉：“為什麽？”
士兵解釋道：“他們說在【洛倫佐城】抓到一名黑暗法師，他承認為幾個居民制作了假身份，這幾個人現在都已經順利離開了。但他說，很多黑暗法師都在做同樣的事情，借此逃離的人絕不止那幾個。”
“原來如此。”貝克特表示了然，語畢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時間，顯示為10:37。
他伸了個懶腰：“我還有不到二十分鐘換班。昨晚沒睡好，我現在已經太困了，換班之後要直接去睡覺。你去跟下午值班的長官傳達一下這項指令吧，讓我看看……哦，下午值班的是凱文。”
“是，長官。”那名士兵又行了軍禮，然後利落地離開了值班室。
貝克特安靜地等到房門關閉，手裏的章繼續敲下去。
“篤篤”兩聲，像鼓槌一樣擊在兩位老者心頭。
“麥迪遜先生、澤茜女士。”貝克特站起身，雙手將兩張通行證遞給他們，“這是通行證。祝你們一路順風，歡迎下次再來。”
“這……”麥迪遜訝然。
軍官對平民這樣鄭重其事的態度有點驚悚，讓他不敢接這通行證。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也讓他不能接這通行證。
他望著貝克特，臉色依舊是灰白的，身上顫顫巍巍：“剛才的指令說……”
“麥迪遜先生，請您快一些吧！”貝克特突然提高了音量，“我真的很困，已經強撐了一上午！現在離十一點的下班時間只剩十幾分鐘，請您不要耽誤我的休息！”
“什……”麥迪遜想問，身後的澤茜猛力一攥他的胳膊。
她上前半步，接過那兩張通行證，語氣不無激動：“很抱歉打擾您，長官，我們這就走……”說著頓了頓，她放低了聲音，語氣因而變得輕柔，帶著明顯的感激，“謝謝你，年輕人。”
“快走吧。”貝克特擺手，依舊是那副不耐煩的樣子。
這回，麥迪遜也終於反應過來。
現在是10:39，離11:00還有21分鐘。
在過去兩分鐘的時間裏，貝克特先後兩次狀似無意地提及“還有十幾分鐘下班”，好像現在已經是10點40幾分了一樣。
這樣就打出了一個時間差——他們出城和新指令送達的時間差。
新的指令不能撤回已經發出去的通行證，至少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而如果領主大人要追查到底……
麥迪遜和澤菲都清楚，這種追查的可能性很小，可也並不能說完全沒有風險。
感激之情讓澤菲的聲音劇烈顫抖，但為了不給對方招惹更多麻煩，她很好地控制住了音量：“長官，或許……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嗎？”
“貝克特。”他笑了笑，接著再度擺手，“快走吧。”
“好、好的……”夫妻兩個不再耽誤時間，相互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走出了值班室。
當他們走向防護墻上的石門，新的指令已經在軍官間傳開了，但門口的守衛看到他們手裏有通行證就沒有再多管閑事地進行其他核查，直接做了放行。
接下來就是最後一道驗證了。
夫妻倆相互攙扶的手不約而同地緊了緊，面帶敬畏地望向面前敞開的門。
它看起來那麽正常，門內不遠處是營帳、士兵、排隊的人們，門外屬於另一片領地的廣袤荒野。
可實際上它帶有系統賦予的強大魔法，倘若他們被它識別出真實身份，頃刻之間就會觸發警報。
因此當他們走到門前時，不禁緊張得雙雙閉上了眼睛。
同樣緊張的還有另一個人，那就是值班室裏的貝克特。他為此中斷了正進行的新審核，站在值班室的後窗前望著大門的方向，手緊攥成拳。
“……祝福你們！”
貝克特在心裏默念。
“離開這裏吧！不論外面的世界是否更好，都先按照心願離開這裏吧！”
在那漫長得仿佛幾個世紀、又短暫得仿佛只一紮眼的幾步路後，夫妻兩個已然步入那高大寬敞的門洞。
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麽異樣，只在某一秒間，他們周身擦過一圈藍光。
藍光很快就被甩在身後，他們也走出了那個門洞，踏上了那片屬於另一個領地的荒野。
“下一位！”他們聽到城門內的守衛在喊。
兩個人驀然回身，一時神情恍惚。
他們怔怔地望了城門很久才意識到：他們離開了！
他們離開了生活過幾十年的故鄉，來到一個全新的地方。雖然幾乎散盡了家財，但至少在下一場風暴進入高潮之前全須全尾地逃了出來。
他們知道，自己是幸運的。
絕大多數人註定無法逃離這場風暴，一部分人會無可避免地灰飛煙滅，另一部分或許最終能熬過去，但也必定飽受摧殘。
“祝福您，貝克特長官。”澤茜呢喃自語，“希望你的仁慈得到神的眷顧，願你一切平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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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波男爵領地主城，【凱尤斯城】。
赫爾波在清晨吃完早餐後接到的第一封文件就是由【奇亞娜城】發回來的，文件內容讓所有得知此事的行政官們已經歡呼雀躍了一場，因為每個人都覺得這個消息出乎意料：隔壁那位隱藏身份的領主竟然同意收購他們那些“滯銷藥劑”！
要知道，這些藥劑雖然算是【馬塞爾城】一帶的特產，可如果放眼全國，也並不只是這一個地方有。
……但在每一個地方，它都只滯銷品中的滯銷品。
所以，當他們和隔壁領地商談合作的時候，即便按部就班地將這些商品提交了過去，卻一點沒盼著對方能對它們產生興趣，哪怕對方後來來要了“樣品”，他們也依舊覺得這只是出於禮貌走個過場，等樣品真的送過去，對方就會“公正客觀”地說一些拒絕的話了。
卻沒想到，他們是真的要！
雖然這種收購只被限制在了領地官方之間，並且對方明確建議民間的跑商團隊不要售賣這種產品，但這個結果已經非常好了。只要有人願意要，他們就可以在自己的領地上開展收購，讓領民們賺錢不過是多了一道程序而已。
赫爾波對此大喜過望，立馬面向【馬塞爾城】一帶的城鎮村落發布了一系列收購公告。
【官方收購】
·火系法術攻擊力提升藥劑：500銅幣/瓶；
每日收購：300瓶（當前進度：0/300）。
·水系法術攻擊力提升藥劑：500銅幣/瓶；
每日收購：300瓶（當前進度：0/300）。
·木系法術攻擊力提升藥劑：500銅幣/瓶；
每日收購：300瓶（當前進度：0/300）。
·草系法術攻擊力提升藥劑：500銅幣/瓶；
每日收購：300瓶（當前進度：0/300）。
·雷電法術攻擊力提升藥劑：500銅幣/瓶；
每日收購：300瓶（當前進度：0/300）。
……
當長長的收購清單在各城鎮村落的大廳公告板上彈出來，所有看到公告的領民都：？？？
怎麽回事，大清早的，領主大人沒睡醒？？？
收購這種東西幹什麽！！！
人們一臉懵逼，然後，一部分反應相對迅速的冒險者最先做出反應。
“楞著幹什麽！有存貨趕緊提交啊！！！”草系女法師朱莉拔腿就往家裏跑。
雖然從收購價來看似乎很虧，因為如果單論稀有程度，這些藥劑完全不是【生命藥劑】【魔力藥劑】那樣的“常見藥劑”，而應該被歸類為奢侈的“稀有藥劑”。
可問題是比起其他“稀有藥劑”，這些藥品真的無人問津，連貴族們都很少想起它們。
因此對朱莉這樣的冒險者來說，這種藥劑的存在簡直太煩了——你說它沒用，它高低還是個“稀有掉落”；你說它有用，它又真的賣不掉。
扔了可惜，留著占地方。長居這一帶的法師沒有不嫌棄這些藥劑的t。
所以500銅幣的價格朱莉完全不嫌棄。
別說500了，就是100、50，她也願意賣！
和她持有同樣想法的冒險者還有很多，辦事大廳便立刻熱鬧起來，人們紛紛翻出那些壓箱底的藥劑跑進大廳進行提交，很高興能將這些處境尷尬的廢物換錢補貼家用。
於是，各城鎮村落的收購任務都迅速拉滿了，赫爾波想了想，又挑選了幾個規模稍大的城鎮發布了第二波，依舊是每種收購300瓶。
商務官布迪對領主大人這種“掃貨行為”略感擔憂，委婉地進行提醒：“領主大人，直接按照500銅幣一瓶的價格進行大量收購，是不是風險太大了？雖然隔壁領地同意收購，可具體的價格我們還沒有談，數量也很難說。”
“沒關系。”赫爾波平靜地搖頭，“讓大家先賺點錢吧。至於收購這邊，我相信最終談定的價格不會低於500銅幣的——類似這種級別的藥劑，市場價都在2000到3000銅幣，500非常低了。”
“這倒是。”布迪讚同地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那麽在收購價上，領主大人有想法嗎？”
赫爾波道：“你怎麽想？”
布迪沈吟道：“正如您所說，類似級別的藥劑都要賣兩三千銅幣，但考慮到這種藥劑不怎麽受歡迎，或許我們可以定價1500到1800？”
布迪心想：這是為領地賺錢的絕佳機會！
赫爾波卻睇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提醒：“你知道我們的收購價只有500銅幣吧？”
“是的……領主大人。”察覺領主對他的建議並不滿意，布迪略顯慌張，不過還是做出了合理的分析，“但這些藥劑讓冒險者們苦惱已久，500銅幣的價格雖然不高，對他們來說卻是既能賺外快又能騰地方的好機會；至於我們這邊……領主大人，我們也很需要錢，建設領地處處都需要錢。”
所以布迪的言下之意是：如果能從另一個領地上多弄點錢，那為什麽不呢？
誠然將價格翻上三倍多是有點讓對方大出血的意思，不怎麽厚道，可對方出不出血又關他們什麽事？
赫爾波一哂，緩緩搖頭：“布迪，放輕松，錢總會有的。你應該看得出，領地的狀況每一日都在好轉，我們會有越來越多的賺錢途徑，沒必要在這種合作上坑人。”
“坑人”。赫爾波的用詞帶著明顯的不滿與責備，令布迪縮了縮脖子。
赫爾波繼續說下去：“要我說，這撥的售價就定在600到800銅幣之間吧。倘若日後我們提高了收購價格，再把售價談高一些也不遲。”
“……就賺這麽點嗎？”布迪訝然。
“這是長久的合作，布迪。”赫爾波心平氣和地微笑著，“維持良好的關系遠比牟取暴利重要。所以，不僅是這些藥劑，在這場合作中我希望你們始終都把‘長久合作’放在第一位，任何商品的定價都要實在一些。”
“好的，如您所願，領主大人。”布迪躬身點頭，頓了頓，又試圖往回找補，“或許——先讓我再談一談細節？”
他擔心自己的領主大人太厚道，而對方並不持有同樣的想法。那他們少賺、對方多賺，這可就不公平了。
“你可以去談。”赫爾波並不反對這個建議，布迪松了口氣。
卻聽赫爾波又自言自語：“可我覺得她也不會坑我們的。”
布迪楞了一下，不明白領主大人所指的是誰，更不明白他為何抱有如此大的信心。
赫爾波也沒有辦法解釋這句話，因為這句話中至多只有一半是處於理性——他本就願意相信對方的領主跟他有相同的心願，之前的種種美好都不是在演戲，在發覺這位領主就是葉沐之後，他對這一切就更肯定了。
因為他清楚她以“餐廳老板”的身份做過什麽，免費的課程、逃難者的免費餐食……其實外人只覺得她是個餐廳老板，這些付出都沒有必要，可她依舊這樣做了。
她切割了自己的身份，這意味著她完全有能力只將其中一個用作行善的面具，以便在背地裏作惡謀取私利。
可她用兩個身份，都在行善。
這是理性且公道的判斷。
另一半就完全感性了——赫爾波心裏清楚，他對她已然著迷。
像她這樣優秀的人本來就不多見，他覺得她光彩照人是理所當然的。偏偏她又是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異性，這讓他更加難以抵擋她的魅力。
於是一些公事之外的好感油然而生，早在他還在【奇亞娜城】的時候，這種心緒就已經開始湧動，讓他展開了無數設想。
當然，赫爾波知道，這些設想其實該被稱作“想入非非”，其中只怕有九成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這完全不妨礙他的心變得柔軟，變得小心翼翼。
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博取她的歡心，又因在他眼裏她的實力遠勝於他，這就成了一種更加瞻前顧後的討好。他迫切地期待得到一點她的認可和稱讚——不論是認可他的能力、責任心，抑或僅僅是真誠，都會讓他感到愉悅。
所以，他不敢動一點在她身上多賺錢的念頭。
誠然他也真的想維持長遠的合作以便惠及領民，但私心裏，他期待她能從中感受到他的真誠，對他萌生一點點好感，至少覺得與他的合作是舒心的。
赫爾波的手下忠誠地貫徹了領主大人的想法，當洛爾坎向葉沐轉達他們的對這類藥劑的報價，葉沐驚呆了：“這麽便宜？！”
她覺得這類藥劑少見，就算是友情價也得1200到1500，完全沒料到赫爾波那邊的商務官報出了“800”這種價格，比【高級生命藥劑】之類的常見藥劑都要低了。
“哈哈。”洛爾坎心裏也有點意外，不過還是說，“從某些角度說，這也算公道價格——這些藥劑在其他地方很難賣掉，我們至少幫他們清理了庫存。另外，我打聽過了，他們目前對這些藥劑的收購價格是500銅幣，照這樣算，利潤率其實不低了！所以我猜這個價格還留出了砍價的餘地——領主大人或許考慮一下砍到600或700銅幣？”
“就別砍價了！！！”葉沐忙不疊地制止了這位商務官恪盡職守的精打細算，然後不由嘆道，“看來赫爾波已經對我們之間的合作拿出了足夠的態度，我們也提供一些相應的優惠吧，不要太占他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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